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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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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一早,艾松打電話過來確認我是否參加研究所的聚餐。

反正是要move on的嘛。雖然艾松是獨身主義者,拿他做一下練習也未嘗不可。

我在電話裏很爽快,很配合:“行呀!沒問題!你對我的形像有什麽要求嗎?你是喜歡淑女型、清純型、幹練型、還是太妹型?”

“……能弄出這麽多形象嗎?”

“當然啦。我配合你嘛!”

“那就——淑女型吧。對付中老年人,暫時傳統點。”

“要哪種風格?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現代還是古典?”

“大家閨秀,古典。”

決定真快,真有品味。

“幾點鐘?”

“晚上七點,行嗎?”

“一定準時到。”

“你怎麽過來?我可以報銷的士費用。”

“我自己開車。”

“你有車啊?”

“是啊。”

鑒於以往的經驗,瀝川買給我的衣服、手袋、鞋子、手表我一件沒穿。免得在喜愛時尚的女士中引起不必要的轟動。我穿了條色彩平淡的毛衣,一本正經的西服裙,梳著馬尾辮,手上帶著一只雞血玉的鐲子。

艾松在研究所的門口等我,見我踩著八厘米的高根鞋,向他搖搖晃晃地走來,神色悚然。

他從頭到腳地打量我,臉居然有點發紅。我問他:“晚會在哪裏?”

“研究所的二樓舞廳。”

“什麽?你們研究所還有舞廳?”

“我們也是人,我們也需要娛樂,對吧?”他的神情恢覆了,於是又說,“你要不要在我的辦公室裏休息一下?把大衣脫了?”

“你有單獨的辦公室?你不是博士生嗎?”

“我是研究員,我帶學生的。”

“那麽,你是科學家?”

“是搞科學的,家什麽的,談不上。”他很謙遜,將我引到他的辦公室,我脫掉大衣,跟著他去了二樓。樓道上的告示欄裏,貼著最近的科學報告:“無窮空間量子場的時間對稱性……暗能量……原子核中的手征對稱性……超對稱和弦理論……場論方法與臨界現象……”

我忍不住駐足。

“你對這個感興趣嗎?報告是免費的,你可以來聽聽。”

我搖頭:“我對物理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這些題目讀起來都很有感覺。”

他看著我,奇怪:“什麽感覺?”

“你覺不覺得這些題目都很性感?超對稱……和弦……暗能量……場……臨界……”

“噗——”某人噴了。

二樓的舞廳其實是由某個會議室改裝的,所以有一面墻是黑板。好像會議剛結束不久,黑板上居然還有一大堆的公式。我想起CG要搞娛樂節目的時候,都是租用專人專場,行政部的小秘書們忙得死去活來。相比之下,科學家們真是不怎麽講求細節的。艾松悄悄地吩咐我:“如果有人問,就說我們已經談了三個月了。如果追問結婚的事,就說還年輕,玩夠了再考慮。”

“好的。”

“那個穿藍格子衣服的大嬸是我們的辦公室主任兼工會主席。她最關心我的‘幸福’。”

“放心,我幫你搞定。”

“那個穿灰夾克的老頭子是有名的前輩,蒙他不是很容易,離他遠點。”

“沒問題。”

“你喝酒嗎?”

“喝啊。我就是沖著酒呀、菜呀、蛋糕、甜點呀這些東西來的。除了陪你之外,我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是吃東西。”

他以為我在開玩笑,不料我真的端起碟子,到餐臺上給自己裝了滿滿一碟子的各式小吃,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沒辦法,艾松倒了一杯酒,站在我身邊陪我。見我只顧著吃,他忍不住說:“小秋,咱們倆得稍微交談一下。”

“哦!對不起,光想著吃了。嗯,交談一下,談什麽?”

“就算你不想談,也得假裝做出跟我很熟的樣子。”

我抓狂地看著他,問:“跟你很熟是什麽樣子?我怎麽知道呢?”

“來不及了,工會主席來了。”

果然,那個辦公室主任兼工會主席徑直向我們走來,一臉關懷的微笑。

“洪主任,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謝小秋,我的朋友。小秋,這位是洪主任,我們的工會主席。”

我優雅地上前,和她握手:“洪主任,您好。”

主任打量著我,又看了看艾松,笑著說:“小艾你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原來早就有這麽大方漂亮的女朋友,害我們一個辦公室的人都替你著急。小秋,你在哪裏工作?”

“我在一家建築設計公司做翻譯。”

“翻譯?多麽好的工作啊!我們小艾可是咱們所唯一的美男子。小艾你剛來這裏的時候,所裏給你多少啟動基金來著?小秋啊,小艾可是我們所引進的高級人才,人還沒到,房子都分好了。你跟著他絕對沒錯兒。”主任就差沒把自己的話打印下來,貼到報社的征婚欄裏。

這話我不好回答,只能靦腆地一笑,表示認可。回頭看一眼艾松,他的神情很有些窘。

“小秋,你去過小艾的家嗎?”

“……還沒呢。”

“小艾的父親老艾人稱‘艾公’,是位院士。早年留學德國,說一口流利的德文。”她指了指那個穿灰夾克的老頭,努了努嘴:“那,他就在那裏。小艾,你不帶小秋去見你爸嗎?”

“嗯,我們吃完東西就去。”

艾松悄悄把我拉到一邊,低聲說:“我爸我媽都在那兒,本來我想趁人多避開他們,看樣子避不了。等會兒你過去把他們一起給忽悠了,行不?”

“忽悠別人沒事,忽悠你爸媽,是不是不大好?”

“逼我最厲害的就是他們,他們才是你主要的忽悠對象。我只是沒想到他們今天會來。”

“既然你發了話,我就去忽悠唄。”我樂呵呵地說。

“我爸特嚴,他的學生全怕他,你小心點。”

我第一次忽悠的大人物是我們大學的劉校長。還記得瀝川是始作俑者,我為此特地寫了一篇十分正式的英文提議。後來學校真的增加了自來水的供水時間,我未深究,也不知道是否與我這提議有關。我第二次的主要忽悠對象是我的碩士導師,老先生喜歡開玩笑,見我就忽悠一下,我上課盡提怪問題忽悠他,有時能把他煩得不行,恨不能拿著黑板刷子敲我。我第三次的忽悠對象是蕭觀,不是什麽大人物,也是一個行業頗有成就的年輕企業家,面試的時候,我覺得,我有點忽悠他的意味,說一句頂一句,不把村長當幹部。

只有一個人,我也試圖忽悠過,可惜百戰百敗輸得一塌糊塗,那個人就是瀝川。

我面帶微笑,跟著艾松在人群裏穿梭,來到他父母面前。

“爸、媽。這位是謝小秋。”

兩位老人看上去都過了六十歲。艾松的爸爸比較嚴肅,媽媽倒是挺和氣。她說:“你是小秋?艾瑪的同事,對吧?”

我嚇了一跳,想不到他們居然知道我。

“是啊。艾瑪姐就在我隔壁的辦公室。”

“艾瑪說起過你。說你英文特別棒,是他們公司老總特地挖來的人才。”

“那個……艾瑪姐吹噓了。”

老太太笑瞇瞇地說:“我們家艾松挺可憐,在國外又留學又博後地折騰了七八年,這才穩定下來。小秋,什麽時候有空到我們家來玩?我做好菜給你吃。”

“哎……這個……”我低下頭,用手指捅了捅艾松。

艾松說:“不著急。小秋工作忙,經常出差,過一段時間吧。爸媽,我們去和我導師說話了。”

艾松拉著我,穿過密集的人群,溜出大門。

“這麽快就走了?”我不樂意了,“我還什麽都沒吃呢!”

“盡想著吃!這有什麽好吃的?不如去吃羊肉串。回去再吃吧,你的任務完成了!”艾松牽著我的袖子,加快腳步去辦公室,一面走,一面嘀咕:“我最討厭這種場合!我最不喜歡應酬!今天要不是得跟這群人有個交待,我才不來呢!”

回到他的辦公室,穿好大衣,準備走人。見我一臉的遺憾,艾松忽然提議:“樓上有個天文望遠鏡,你想看看嗎?今天清晰度不錯,可以看到一些漂亮的星雲。”

這個我感興趣:“能看見月亮嗎?環形山什麽的。”

“那個啊……我們都看膩了。”

我們一起來到樓頂。艾松調好望遠鏡,找好位置:“那,這就是月球啦!直徑八十公分以上的環形山都可以看見。”

嗯……不是很亮啊,很孤獨的環形山,一個接著一個,沒有一點點生氣。沒有白兔,也沒有嫦娥。我的腦海中想起了一個個關於月亮的古詩,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楊栁岸曉風殘月之類之類,但面對真正的月球……實在找不到感覺!

轉頭看艾松。他問我:“好看嗎?”

“好看,就是沒有我想象的鮮艷。我一直以為天空是彩色的。大概是看多了梵高的畫吧。——天空原來是黑白的。”

“天空是彩色的。”他說。然後,他去調望遠鏡。

“這是金牛座的昂星團,非常明亮,距離我們四百光年,用肉眼都可以看見。”

“巨蟹座蜂巢星團,主要由紅巨星和白矮星構成。”

“這是武仙座的M13,北半球最明亮的球狀星團,距離我們兩萬五千光年。”

M13是紫色的,看去像一團焰火,真美。

我不由得問道:“這麽說,我們現在看見的M13,是兩萬五千年前的M13?”

“嗯……是這樣。”他解釋,“七十年代的時候,康乃爾大學用世界上最大的射電望遠鏡對著這個M13發出了一份長達三分鐘的星際電報。電波所含的能量是全球總發電功率的十倍,在電波的方向上看,其信號比太陽亮一千萬倍。”

昏掉了,和科學家在一起就是這樣,天天聽數字!

“為什麽要發電報,發給誰看呢?”

“科學家們想探求外太空生物的反應。這其實是張‘地球名片’。我記得上面有十來句話,最後一句是:我們生活在太陽系的第三顆行星上,用三百零五米的射電望遠鏡向您們致意。”

“天啊,這束電波要走多久才能到達M13呢?”

“兩萬五千一百年。呵呵,到那時,我們都已經作古了。”

回到家裏我給瀝川打電話:“哎,瀝川,今天我看見球狀星團啦!”

“是嗎?”他的精神也很好,“一直不知道你也喜歡天文。”

“距離咱們兩萬五千一百光年呢!那麽遠!”

“可不是!”

“星星真好看,看見它們,我就知道,人類原來是那麽渺小,人生的時光,原來是那麽短促!”

“嗯,你今天很多感想啊。”瀝川積極地開始引導我,“你應當多看看夜空的星光,這樣,你就不會被兒女情長所困擾。”

我卻得出了相反的結論:“瀝川我愛你!如果你是一道消逝電波,我就是M13!我在那頭等著你!”

“……”某人立時無語。

“瀝川,你說話呀。”

“你這麽白癡沒腦子的女人,要我說什麽?”

“總而言之,我這輩子跟你泡上了,耗上了,陰魂不散,死纏到底。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了一把頭發,你也得跟我在一起!”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這話怎麽這麽熟悉啊?好像是……好像是……被韋小寶說過的。

那邊,停頓了很久,傳來一聲嘆息:“小秋,早知你這麽死心眼,不如六年前我就死掉算了……”

“王瀝川!你敢威脅我!不許你提死字!只要你敢死,我立即去跳樓!看我們誰先死!”

我還在大聲嚷嚷,發現電話已經變成了一陣忙音。

某人掛了。

我知道,我又做過頭了。因為從此之後,瀝川再也不接我的電話了。連René和霽川都不敢和我多說話。我真不是一般地彪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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